讲述:周毓荣     整理:秦晓钟

育人就是教人,依我看,教人就是教做人。教师既要教会学生学习,更要教学生做人。人生说到底无非做人和做学问两件大事,而人品胜于学问,因此做人是第一位的。


学校和教师不但要重视专业教育,也要重视人文教育,在学生中应提倡读中外名著、听高雅音乐,陶冶情操,全面发展。美国一位教育家说得好:“仅有品行没有知识是脆弱的,但没有品行光有知识是危险的,是对社会的潜在威胁。”那么,人应该具有什么品行呢?我认为最基本的是:爱国、善良、正直、宽容和有责任心(包括对国家、对社会、对家庭、对人对己负责)。这是一个人必须具备的基本道德,是做人的底线,它无时无地不在起作用。
我认为,基本道德的滑坡与沦丧比贪污腐败更可怕。因为贪污腐败可以用完善制度、加强法治来解决;而基本道德是人的素质,是文化、教育的历史沉淀,一旦破坏,难以重建。如果说罪行,贪污腐败者最大的罪行是在摧毁社会的基本道德。离开基本道德去谈人生观、价值观和世界观,无异于造空中楼阁,那是奢谈。因此,宣传、教育应着重于基本道德上。
基于这种想法,作为教师,我认为自己应守住基本道德,并以此来影响学生。比如我们自己都有子弟,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弟有一个好老师,能得到老师的爱护。将心比心,我们就应该把学生当朋友、当自己的子弟。由此出发,对学生就会有发自内心的爱。这样学生才会把你当良师益友,有问题、有困惑都会找你倾诉。不但学习上的问题会来问你,而且生活上,包括谈恋爱的事,甚至只能问父母的问题也会来问你。经常有这样的学生来找我,这使我更加感到责任重大,更加感到对学生需要多方面的关心和爱护。
我在给数学八五级上课时,有一次,我走上讲台发现讲桌上用粉笔写着:“周老师大坏蛋。”这很突然,也从未遇到过。但我很冷静,照常讲课,讲完我才告诉大家有这么一件事,并让团总支来人看看。辱骂老师这还了得,团总支自然当严重问题来追查。追查数天后,一个男同学心事重重地来说这是他写的。当时,我怕他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,背上包袱,影响学习,还怕他受处分,写进档案,影响他的前途,因此没有责备他,也没有追问他出于什么原因、什么目的,只是平静地对他说:“知道不对就行了。”接着我带他到团总支书记刘继芳那里,叫他承认错误就完了。我要求书记不要处分他,因为我相信学生不至于恨我,学生不理解我的严格要求是可能的,那也是正常的。事后没有对学生作任何处分。我在班上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。他毕业一年后,我意外地收到他的一封信,信是这样写的:“敬爱的周老师:您好,上次去矿院办事与您偶尔相逢,虽只谈了几句,但您关心的话语使我感到无限的温暖。弹指一挥间,四年过去了,您的教诲我却终生难忘,特别是您精博的学术造诣,宽广的胸怀以及不为金钱所动摇、不为官场所诱惑、毕生致力于伟大事业的高尚品质,更为您的学生们所敬佩;从您那里我们不但学到了科学知识,更重要的是学到了做人的道理,对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。您奉献给我的一切,我永远也报答不了,在此我向您表示深切的感谢,并努力工作,不辜负您对我的一片期望。”
我一向反对报复学生。这一次我仅仅是怕伤了学生而坚持不处分学生,出发点很简单,起到如此的作用,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。
我从教40多年,深感老师责任重大,要做到称职不容易,做到为人师表更难,因为我深知自己有不少弱点和短处,做错了也可能不知道。通过这件事,我意识到,要想少犯错误,最好的办法是去爱学生。我希望青年教师比我做得好一点,对学生比我有更多的爱心,不至于像我这样被学生当面来骂。当然,当老师还不能怕学生骂,不能怕学生不给你好评分去迁就甚至讨好学生。相反,应该始终严格要求学生。
有个学生穿着拖鞋,漫不经心地在台上作毕业论文答辩,明显地在卖弄,气得我要求主持人停止他的答辩。事后有同学告诉他:周老师生气了。他赶紧跑到我家里承认错误。我对这位即将离校的学生狠狠地批评了一通,给他讲做人、尊重人的道理。
有个班长好睡觉,学习成绩下降,挨了我无数的批评,最后我建议团总支撤了他的班长,使他幡然醒悟,毕业时考取石油大学的研究生,离校时还专门向我道谢。
我给数学九四级上课时,一次看见某女同学正在欣赏一朵花,我断定是刚从校园里摘来的,立即把数学课变成思想教育课,从公德讲到做人,宣传我上述做人的观点,把这个女学生当众批评得面红耳赤。但可能是由于我在学生中的威信,也许由于学生了解我的为人,特别是对学生的爱护,不但没有引起学生的反感,而且这位女同学在山大读研究生期间还深情地给我写信:“我来到山大读书很长时间了,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一直把‘我的学校矿院如何好’挂在口头。是啊,我们矿院特别是我们系有这么多好老师,怎能不让我骄傲?怎能不令我留恋?学生会把每一个好老师记住。我还特别记住您的那句话:做人与做学问。还记得您说这句话的时候,一位女生折了一朵花。记得第二次上课,您叫我的名字,我回答‘到’,您说:‘作业做得不错’,令我高兴至今。记忆中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。我现在好羡慕蒋树强他们仍留在您身边的福气。”他们这个班原来基础较差,挨我的“批评”也就特别多,但我给他们上完《高等代数》后,全班同学联名写信给我要求再教他们。后来我又给这个班开了《常微分方程》课。这个班27人后来有11人考上了浙大、山大、青岛海大、西安交大、北京理工大学等校的研究生,其中蒋树强在上完《高等代数》后便写出有一定水平的学术论文发表在我校学报上,提前一年毕业保送读研究生,在中科院博士毕业后留院工作,2015年被我校聘为兼职教授。
我体会到,是否真正把学生当朋友,当自己的子弟,学生是能够分辨的。1987年9月15日的《山东矿院报》登了一篇题为“难忘的一堂课”的文章,作者程志斌十分动情地回顾了两年来我教授他们的情况,文中写道:“我们忘不了,周老师那严谨的态度,讲课时一丝不苟;我们忘不了,周老师那严峻的面孔,批评同学时毫不留情;我们忘不了,周老师那慈祥的笑容,和同学们闲谈时和蔼可亲;我们忘不了,周老师那期望的目光,适度的夸奖中蕴含着热情的鼓励……我们忘不了,周老师那颗视学生为自己孩子的赤诚爱心。”“我们感到:一生中能遇上这样的好老师是多么幸运!”正是这样,有些学生毕业几年,十几年,甚至二三十年后还跟我有联系。
2015年暑假我收到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的来信,信中说:“老师,我想您,也想您对我们的关心……真喜欢向您诉说和倾听您父亲般的批评、指导。”“周老师,我希望永远和您保持联系……继续听到您的批评、指导。”对学生的来信,我无论多忙,都认认真真给予长篇的回信。
一个教育工作者可以说就是学生成长道路上的一块铺路石。作为铺路石,我应该尽量坚实些,放得平稳些,让学生不至于踩空,不至于摔倒。看见学生一个个健康地成长,走向成功,甚至超过自己,再多的付出都会感到值得,感到欣慰和快乐。
(周毓荣,我校微分方程领域研究开创者,山东省第八届政协常委。)